崩三厨 cp杂食党 主琪芽 丽幽 除了奥莲都能吃

【仆少】洋甘菊会着火吗

全文2w+

但不擅长写长文,本来想认真编织一个故事,最后兴许又变成了生活片段集

不管怎样希望你们喜欢,尤其是你们的评论和建议,对我来说都很宝贵

车走小号here 

在7、8和11部分,是我还算喜欢的段落,希望你们能看看?大概不会让人失望

【我真的很不想改我的文,所以麻烦大家去评论区了,十分抱歉切碎了大家的阅读体验】
微博名长夏浅冬,也会同步发全文

 上一棒@卡斯兰娜家的无痕 

下一棒 @此鬼已超度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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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人们说,那个漂亮的寡妇终于还是疯了。

 

一张“房屋出租”的的广告已经在门前贴了许久,听说上一任房客去参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又或者再不会回来。从房子的门口沿着阶梯的角度,向上望去便是楼道间的窄窗。每当到了黄昏时分,阳光便会从窗棱间渗进来,仿若在墙壁间凝成水晶,也映红房门的半边,刚好在广告的正中斜斜地切一条晨昏的分界线。慢慢地,本来干净平整的纸张被晒得泛黄起皱,右下的一角翘起来,在风偶尔吹过时便从门板上剥落下干燥乏味的响,只剩靠内的那部分依稀见得曾经光洁的色泽。

 

可怜那纸张本不至经历这般漫长的风吹日晒,房子坐落于城市中央,设施齐备,且价格公道。起初几乎是三天两头便有人前来看房,但在房东将手放上门把后那漫长的沉默结束时,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收到一句道歉:“实在是很抱歉,还是不租了吧,不租了”,以及一袋她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说是亲手烘培的饼干。诚恳的道歉与美食总是卓有成效,尤其当其来自漂亮的女人。被浪费时间的人们大多也就消了气。后来他们和别人说起的时候,往往都收敛牢骚,只是说: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就好像那房门后有什么珍宝似的。”

 

是啊,就好像房门后有女人的珍宝似的。

 

久而久之人们都说女人疯了,也再没人来看房,房子就这么一直空置到现在。后来的某一天,楼道里来了个高挑的女人,清冷如四月疏远的天空,一边的袖管空空荡荡,随着风在空气里晃悠。她从同一侧的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打三下火点上,阳光弥漫在飘渺的烟雾里,好像在她脸颊边汇成灿金色的薄暮。女人对着那页纸久久地出神,直至燃尽的烟头灼伤她的指侧才如梦初醒,匆匆地拨打了广告上模糊不清的电话号码。

 

“下午好,哥伦比娅。”


 

1.

“下午好,哥伦比娅小姐。”

 

 

阿蕾奇诺挂断电话,名叫哥伦比娅的女人声音很好听,在电流的背景里呈现出些微失真的沙哑,轻柔又纤巧,如初冬的雪花落上天鹅绒。

孤身来到这座城市,找到心仪的房子,房东听上去很好说话,一切显得水到渠成,只是她不明白房东小姐说的“稍等一下,很快就到”是什么意思。

阿蕾奇诺在行李箱上坐下,揉了揉自己被冻得发酸的鼻子,金黄色的阳光镌刻着窗棱的纹样,在地面投下深灰的影子,不知不觉漫到她鞋边。楼上不知哪户人家正要出门,关门的声音回荡在狭窄安静的楼道里。但这和阿蕾奇诺无关,她只是继续低头发着呆,看着阳光攀到她的鞋面上。

 

“阿蕾奇诺小姐?”是刚刚在电话里听过的声音。

 

阿蕾奇诺抬起头,眼前的女人身着一袭白裙,深棕色的头发绕过侧颈披在肩头。她说不上长得极美,只是分外地恬淡又安静,连空气都不惊扰。就像此刻阳光洒落在自己的脚踝上,暖意编织成仙,丝丝缕缕绕上皮肤,但不经意。

“很快就到”原来是这个意思,阿蕾奇诺心想。

阳光在空气中构筑起光影的回廊,女人逆着光走下来,凑到阿蕾奇诺的面前打量眼前的人。哥伦比娅的脸颊白净精致仿若瓷娃娃,些微下垂的眉角却为姣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柔软的悲伤。而她金黄色的眼底倒映阿蕾奇诺的模样,仿若暖阳澄澈,蜜糖香甜。阿蕾奇诺为之失神片刻,许是因为阳光刚好折射在哥伦比娅的眸子里

“听阿蕾奇诺小姐的声音,倒没想到还是个小孩子。”哥伦比娅笑笑,转身去开门:“好啦——请进,拖鞋在门边。”

 

哥伦比娅走在前头,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房子,房子的地段很好,设施很好,总之是什么都好。还有住在楼上的房东小姐也很好——阿蕾奇诺漫不经心地在心底补上一句,落在哥伦比娅身后一点,亦步亦趋,距离刚好能嗅到女人发丝间的洋甘菊气息。她低头看着哥伦比娅纤细的脚踝,思忖哥伦比娅可能拿了双不合脚的拖鞋,在抬步间棉绒的鞋底便轻轻地拍在那半透明的粉红色足跟,扑扇着就像白鸟的翅膀。

而后白鸟收起羽翼,哥伦比娅停下步子,阿蕾奇诺险些踩上她的脚尖。女人转头看她,眉眼弯弯,明媚的笑容撞进阿蕾奇诺的眼帘。钟楼在这时敲响了第六下,钟声在厚重的暮色里一圈圈荡漾出去,惊起屋檐下的一排飞鸟横穿过向晚时橘黄色的、将死的太阳。

“所以阿蕾奇诺小姐,你呢,想留在这里吗?”

 

晚上阿蕾奇诺仰躺在刚拆封的床垫上,把一串钥匙举到眼前,钥匙叮叮当当,晃悠着碰撞在一起,清脆的响声就像风铃。月光皎洁的裙摆被银亮的金属裁下几缕,折落在床沿上。这让她漫无边际的思绪飘荡至女人的白纱裙,想到穿着白纱裙的哥伦比娅把钥匙放在自己摊开的手上,指尖无意间划过在她的掌心一触即分,而自己慌慌张张,赶在哥伦比娅道歉之前便支支吾吾说没关系。

钥匙冰凉生冷,握在掌间刚好籍此缓解那时沿着肌肤扩散的酥麻。于是此刻异样的感觉又弥漫开来,就好像哥伦比娅圆润平整的指甲描摹自己掌心的纹路,若即若离而漫不经心。她想起不安分的猫,玩闹在她刺挠的心。

 

阿蕾奇诺不明白。

也许只是因为哥伦比娅问她是否要留下时,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如其分,美好得可以驻留一只蝴蝶,又或者,

又或者栖息一个她口中的“小孩子”。

 

 

2.

疲倦,冷空气和暖烘烘的被窝,一同构成饕足睡眠的三大要素。所以阿蕾奇诺直到第二日下午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去洗漱,中途她打了个散漫的哈欠,差点一脚绊倒在满地未来得及拆封的纸箱上。

有人在敲门,指节落在实木门上笃笃的响,阿蕾奇诺随手抹了一把脸,透过猫眼发现是哥伦比娅在外头冻得跺脚。于是她赶紧将门打开,哥伦比娅和凛冽的寒意一起涌入玄关,而后女人用后背压上门板,将冷风隔绝在外。做完这一切后她揉了揉透红的鼻子,目光先扫过屋里错落的箱子,而后长久地停留在阿蕾奇诺的头顶,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嗤的笑了一声,戳破了横亘在两人间尴尬的气氛。

阿蕾奇诺挠挠后脑,抬手把翘起来的几缕头发压平,说实在是抱歉,昨天太累了,刚刚才起床,也没来得及收拾东西。

 

“没事的,就是要乱一些才有生活的气息呢。”哥伦比娅为她打着圆场:“再说了,我小时候也很爱玩堆城堡的游戏。”

阿蕾奇诺的耳朵烫得几乎要滴血,白皙的耳垂逐渐变得半透明,被阳光映出浅浅埋着的血管来。哥伦比娅看在眼里,也就不再作弄她,而是把一直藏在背后的双手伸到阿蕾奇诺面前,手心里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纸袋子。

“喏,这是我昨晚烤的饼干,也给你送一点。”

饼干摩擦着纸袋沙沙的响着,能想象到饼干的酥脆,以及它们碰撞间剥落下的碎屑,堆积在袋子倾斜的一侧。甜饼的香气扑鼻,杂糅了巧克力、面粉以及热腾腾的烤炉烟火,肆无忌惮地填充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阿蕾奇诺的胃不合时宜地叫起来,而哥伦比娅善解人意:

“那么,要现在就尝尝吗,阿蕾奇诺?”她侧头笑笑,甜丝丝的声音像塞壬的歌谣。

 

白裙子的哥伦比娅,轻飘飘的像羽毛,落在一旁的纸箱上,看着阿蕾奇诺从冰箱里拿出两瓶饮料,心说哪有人用啤酒配饼干的呢?

也许自己下次该给她送点茶的。

当然哥伦比娅的提议甫一出口便被阿蕾奇诺否决了,她低下头说自己明天就会去买这些的,藏在阴影里的脸颊泛着点红色。而后她抬眼去看自己的房东小姐,澄黄的太阳如熔金流淌在女人深棕的发梢上,哥伦比娅的眼睫长长,随着她咀嚼的动作微不可查的颤抖着。阿蕾奇诺有一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疑惑,如幼苗破土般想要冲出唇间,但她知道如果不想失去哥伦比娅小姐像花栗鼠一样鼓起来的面颊的话,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哥伦比娅小姐,这是每一任租户都有的福利吗?”结果还是问出口了。

 

哥伦比娅咀嚼的动作停下了,怔着像身披金缕的雕塑,过了很久她把手里的饼干放回盘子里,摇摇头开口,牵扯嘴角挤出一个破败的笑:“我昨天和你说过的呀,阿蕾奇诺。”

她窄窄的肩膀塌陷下来,本就纤巧的哥伦比亚小姐看起来愈发瘦削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绞在一起。阿蕾奇诺几乎能看见她眼角的皱褶里堆积的灰尘。她突然意识到哥伦比娅小姐并非自己想的那般明媚玲珑,她年轻精致的外表下满是裂纹,仿若轻轻一碰就会四分五裂。

但阿蕾奇诺的回忆里只有哥伦比亚小姐苹果般透红的足底,百灵鸟一样的嗓音和洋甘菊味的发顶,全然不记得昨天自己被告知过什么。而女人又拿起那块被咬了一半的饼干缓缓开口,不厌其烦地说阿蕾奇诺是第一个租户,夹杂着寂寥的叹息说,很多人啊,知道这间房子的上一任主人是她死去的丈夫后便不想租了,男人死在了战场上,没人会喜欢这样的房子,这样一个游荡着孤单飘零的死魂灵的房子。

“所以你愿意租下这间房子的时候,我还告诉你很高兴有人和我作伴了。”

 

本来香脆的饼干卡在喉咙里,磨得嗓子生疼,夹杂在酒液间,无中生有出一味苦涩。阿蕾奇诺无言良久,周围浅蓝色的夜晚、头顶暖黄的灯光都变成凝胶,慢慢将她包围,层层叠叠挤压在她的胸膛上。过了很久她才像一只鱼吐出气泡那样,张开几乎被黏上的嘴唇,漫长的舒一口气,刚好在哥伦比娅难耐这磨人的寂静,起身要走之前:

“抱歉,抱歉我忘记了这些。”

“我很愿意和你作伴的,哥伦比娅小姐。”

“只是...”她抬起一块饼干:“只是能不能下次也多给我烤一份饼干,就当是报酬?这些饼干真的很好吃。”

“如果你记得去买茶的话。”阴霾消散了,明媚的笑容又回到哥伦比娅的脸上:“那么祝你今夜好梦,阿蕾奇诺。”


 

3.

大门在哥伦比娅身后合上,她蹲在楼梯上,把脸埋进膝盖和肘弯构筑成的狭小的黑暗里。呼啸的风鞭笞着肌肤,裸露的脖颈和耳尖很快变得麻木且痒,马上就会被冻伤,明天一定会脱皮。她的心脏跳得飞快,拷打她单薄的胸腔。

请原谅我,我是个不诚的人,一个坏人,骗子,我满口谎言,我有所保留。

 

她的丈夫死去了,没人喜欢租住着死魂灵的房子,她很高兴有人作陪,这些全无虚假。

只是她昨天并未告诉阿蕾奇诺这一切,她看见阿蕾奇诺的眼睛,知道少年人的眼睛暂时还太坦诚又太单纯,会完完全全地相信她的话。

就连她刚刚的悔过兴许也有谎言,她不知道自己是太过于孤单,才高兴于有人相伴;还是她单单因阿蕾奇诺的出现方才感到寂寞。

 

哥伦比娅私心希望是前者,但如果不是的话——关于她死去的丈夫她还有一件事没说——那时她将毫无保留。

 


4.

今天轮到阿蕾奇诺去敲响哥伦比娅的家门。这以曲奇饼干为名头的私会在那次拜访后已经发生了数次,但阿蕾奇诺肩头一层绵薄的雪花和被浸湿的发梢还是让哥伦比娅感到有些惊讶,她藏在大衣下的右手抱住一束花,花瓣洁白而花蕊嫩黄。

“抱歉叨...”客气话没说完,阿蕾奇诺便被哥伦比娅拉进了门,花被哥伦比娅接过,放在铺着亚麻桌布的餐桌上,而后她小跑进屋内。阿蕾奇诺听着房间里踢踢踏踏的足音和翻箱倒柜的响声,把大衣挂在门边,从一旁的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这双拖鞋对哥伦比娅来说有些太大,阿蕾奇诺穿着却刚好。

在屋子的另一角,哥伦比娅喊阿蕾奇诺的名字,隔着房门而稍许模糊:“阿蕾奇诺,过来这边。”

 

阿蕾奇诺进门时,女人正把吹风机打开测着温度,发尾在流散的风里摆动,她看见阿蕾奇诺便笑着指指床沿:“坐好,我给你吹头发。”

“我擦一下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的。”

但哥伦比娅重复一次:“我给你吹头发。”

阿蕾奇诺只好乖乖听话,风筒呼呼作响,哥伦比娅的声音夹杂其间:“是我想给你吹头发。”

女人问她温度是否合适,而阿蕾奇诺说这样就好,自然平淡地像是恋人。阿蕾奇诺摇摇头,截住散漫的思绪,没继续想。

 

“让你顺路带一束洋甘菊回来,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哥伦比娅柔柔的掌心抚摸着阿蕾奇诺的发顶,指尖捧起她细软的短发,轻轻慢慢地梳理着纠结的发丝。干燥的风流落其间,四散开来扬起几缕湿漉漉的发梢,拨弄她的耳廓。

阿蕾奇诺顺从女人的动作低下头,鼻尖有点发痒:“街角的花店打烊的早,说是老板今天生日,所以我是去另一个街区买的。”

温热的风、衣物上皂角的清新气味和哥伦比娅轻柔的触碰让阿蕾奇诺感到困倦,女人的声音像小鸟,在她头顶叽叽喳喳,嗔怪着说下次许再这样了,手上的动作却轻了又轻,好像不舍得揉乱少年的头发。这一切令阿蕾奇诺感到安心,于是城市的声音一点点远去,阿蕾奇诺放任自己向下沉沦,乘上热风荡着秋千,流浪在不知名的,温暖绻缱的轻梦里。

阿蕾奇诺低垂的灰色脑袋抵在她的小腹,哥伦比娅关掉风筒,不自知地捻阿蕾奇诺未干的头发。女人觉得好气又好笑,但现在就纵容她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可是我也喜欢洋甘菊。」

「哥伦比娅小姐说想要一束花,所以我便想把这束花带给你。」

 

她无意识的呢喃飘散在空气里,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又滴落到哥伦比亚左侧的胸腔里。

心跳恼人,它远比本人更加热烈赤诚。

 

时针转过四分之一圈,阿蕾奇诺慢悠悠从梦中上浮,她涣涣地睁开眼,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哥伦比亚的脸上,女人笑起来像天使,好看的唇角上扬,酒窝里盛着灿烂的晚霞。

“要不要来帮我准备晚饭,阿蕾奇诺?这样我们都可以少饿一会儿肚子。”

如果哥伦比娅小姐别再给自己粉色的卡通款围裙的话,她会更乐意帮忙的。阿蕾奇诺想。

 

晚饭时哥伦比娅问起阿蕾奇诺为什么来到这座城市:“很少见阿蕾奇诺这样年轻的人,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城市。”

阿蕾奇诺放弃和那块被自己煎焦了的牛排较劲,撑着下巴组织了好久的语言,却转而问哥伦比娅小姐是否害怕死亡。说话时她看着女人的眸子,眼底暗红色的十字纹路煤炭一样兀自闪着星星的火。

她没等回答,只是说自己自己并不畏死。

 

“我啊,并不害怕死,但我很害怕自己没有活过。在我长大的那个地方,男人们会种田耕地,找一个合眼的女人生三四个孩子,冬天的时候他们就围在烤炉边,一整晚谈天说地。很惬意也很闲适,我在那儿过了十八年,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如此过活。人生对他们来说就像是车轮,日复一日向前滚动,而单调重复”

“他们说,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

“后来我的邻居死了,他对我很好,可我却在他的葬礼上哭不出来,我想不起来他做过什么。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也就这样不断循环着,成为他人人生道路里的一个木桩,一个路牌,一个随便什么都好的静态景物,最终被人遗忘,甚至被我自己遗忘。我不想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做到过,就这么浑浑噩噩死去。”

“于是我的父亲告诉我:‘那就走吧,离开这里,去至冬最大的城市,那里酒醉金迷欲望横流,那里人们踩着彼此的肩膀往上爬,那里是稍有不慎就会摔的粉身碎骨的万丈悬崖,但那儿也是离天空与星辰最近的地方。我一直知道,有些鸟儿,他们的羽毛太鲜亮,是不应该被关在牢笼里的。’”

“对我来说,有些东西比单纯的活着和幸福更重要。”

 

漫长的独白结束,阿蕾奇诺很少说这样多的话,这是哥伦比娅第一次得以瞥见她的内心,尽管也许只是其中一角,哥伦比娅想起阿蕾奇诺早出晚归奔波匆匆,流转于课室和各种社团之间,她透过少年人暗红色的眸子看到那心底炽烈的火。

许是因为袒露心迹,阿蕾奇诺的脸显得有些红,她转头去看窗外,城市、流云,它们映在阿蕾奇诺炙热的眼底才被点燃,而后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上浮,赤红的火烧云沸沸扬扬,恣意奔腾在遥远的天际线上。

 

透明的橙色薄暮从窗子里渗进来,被分割成长条的色块,慢慢延伸到脚边,海水一样上浮将她们浸泡。而蝴蝶在胸腔里振翅,哥伦比娅心想,真是无可救药。

敞开心扉亦当公平交易,于是她张开嘴,把蝴蝶放出来。

 

“有人曾跟我说,如果他死了,就让我再找个爱我的人吧。”


 

5.

青涩与情窦未开并非同义,阿蕾奇诺隐约知道哥伦比娅此时此刻抛出这样一句话的涵义,却不知何以回应

于是她落荒而逃。

她发觉萦绕在自己鼻尖的,满是洋甘菊的味道。


 

6.

冬天会过去,天气会转暖,白昼的时间会拉长,哥伦比娅小姐做的甜品会换成冰糕,她们谈论哥伦比娅小姐种的花,阿蕾奇诺拿到的奖学金;在刀叉碰撞的清脆响声里争辩下次该买哪一款啤酒,一起发愁下次又该吃什么好。

她们唯独不提谁或谁爱的人。

 

而今天是个节日,于是哥伦比娅决定给阿蕾奇诺带去一份礼物,这便是为什么她现在等候在自家租客的门前,将屈起的指节敲在门板上。声音在楼道里回响,她却并没听到房内那人熟悉的脚步。

结果就是阿蕾奇诺上楼时,看见哥伦比娅将耳朵贴在自家的房门上。

“晚上好,阿蕾奇诺。”哥伦比亚好像完全不尴尬似的,跟阿蕾奇诺打着招呼,递给她一束花:“节日快乐。”

是一束洋甘菊,散发着淡淡的苹果香。阿蕾奇诺把头埋下去,嗅到苦涩清甜的气味,自顾自地徘徊在她的鼻腔里,她一时分不清这香味是来自手中的花束,还是正把花交给她的,指尖和她碰在一起的微笑着的女人。

 

阿蕾奇诺摇摇头,也说一句节日快乐,但她在脑子里翻翻日历,却想不起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抱歉我没有准备礼物...不过今天是什么节日?”

 

哥伦比娅眨眨眼,灯光重叠在她的眼睛里,像妖冶的萤火虫一闪一闪:“你看,你之前给我带的花种,她们昨天晚上开花了,就是这样的节日,而我正打算送一些花给别人。”

现在哥伦比娅两手空空,就要往楼上走,显然已经送完了最后一束花。阿蕾奇诺看着白色的花,又看着女人身着白色短裙的背影。哥伦比娅小姐的手放在身后,指尖勾向手心,好像在挠阿蕾奇诺心里那只猫的下巴。

 

“哥伦比娅小姐,是送到最后一束花才轮到我吗?”问这话时她的心跳飞快,夜色在沉默里流逝,等待一个回答的时间可以这么漫长,长到阿蕾奇诺想要干呕。

 

女人弯弯的指节刚好停留在楼梯的转角,随即在后腰处交握在一起,阿蕾奇诺听见她长舒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什么都不会问的。”

“其实我只想送一束花”

“我只想给你送一束花”

 

她说的坦率:“如果你真的很在意,为什么不来看看你带来的花种绽放的花,为什么不亲手触碰一下她们?”


 

7.

阿蕾奇诺很熟悉这间屋子,除去睡觉,她待在自家和哥伦比娅小姐家里的时间几乎等长,所以即使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她也不会撞上墙壁或是家具。

而哥伦比娅把手环上她的腰,埋首于她的肩胛区,隔着一层衬衫阿蕾奇诺感到女人的鼻尖划过她脊椎处的凹陷。夜晚的风挟着城市的喧嚣穿过她们肌肤间的间隙,于是哥伦比娅抱的更紧一些,直至于阿蕾奇诺的后心处,她听闻那人胸腔里的蝴蝶翩翩欲飞,把摇曳的心声出卖。

女人的手指柔软却纤巧,慢条斯理地从衬衫的下摆处贴上少年人精瘦的腰腹,沿着腰线向上游弋的指腹冰凉,突如其来的刺激令阿蕾奇诺收紧了小腹的肌肉,她伸手去捉哥伦比亚的手腕,手里的花束落在地上,香气在零落的花瓣间弥漫,顺着夜风渐渐溢满房间。

哥伦比娅小小的惊呼声从身后响起,阿蕾奇诺卸了力度,编织着道歉的词句,不知是为了那束花还是因为弄痛了对方。女人却得逞般笑起来,覆住阿蕾奇诺的手背,牵着手一路来到她柔软的胸乳下缘,再向上一点,阿蕾奇诺的心跳鼓噪,震颤着她们勾在一起的指尖。

 

阿蕾奇诺的话语滞涩,不该的,她本不想如此坦诚。

“你的心跳好快。”哥伦比娅的声音闷闷,而后她踮起脚,嘴唇若即若离地铺在阿蕾奇诺的后颈,最后停留在那人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在耳窝里慢悠悠地打转,灼阿蕾奇诺的耳垂:“阿蕾奇诺,而我,我想找个我爱的人。”

这句告白逃出寂静的房间,飞过喧嚣的城市,电波一样穿梭在宇宙之间。它携着爱意,穿行在相距咫尺的,隔着胸腔不安跳动着的两颗心。哥伦比娅在银河系第三旋臂一轮荒芜星系的第三颗星球上,心怀希望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遥远宇宙彼端的回音。而一柄音叉敲落在另一颗孤单的星辰上,按下名为爱情的音符,爱意流落到另一个人的心尖上,于是此刻群山回响。

 

阿蕾奇诺转身回应了这个拥抱,轻轻地把手放到女人柔软的头发上,深棕色的发丝柔顺如绸缎,就像她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

“也唤我的名字吧,阿蕾奇诺。”哥伦比娅说完便捧住那毛茸茸的灰色脑袋,把阿蕾奇诺抵在墙上,纵情地亲吻起来,抿她魂牵梦萦的薄嘴唇。阿蕾奇诺的吻很生涩,呼吸急促间被动的迎合着情人的吮含,哥伦比娅伸手抚摸她颤抖的眼睫,遮住她莽撞青涩的眼睛,说我的好阿蕾奇诺,接吻的时候应当闭着眼的。而后她伸出一点舌尖,舔舐着从唇珠细细描摹至窄窄的嘴角,将淡色的唇染的水润。

哥伦比娅并未饱足,又凑上去轻轻地啄阿蕾奇诺青涩的唇,她们的呼吸湿润黏稠,绵绵密密的纠缠在一起,囿于唇齿间狭小的罅隙。她说“抱我”,然后松开揉捏对方耳垂的手,把身心托付在情人的肘弯里,专而去解白衬衫的纽扣,在那笔直瘦削的锁骨上落下细碎的吻,吞饮肩窝凹陷处盛着的一汪夜晚的剪影。她淡粉色的足趾踩在阿蕾奇诺的脚背上,脚尖蹭另一人光裸的踝。

 

🚗

 

可以,可以,怎么会不可以?哥伦比娅仰起头,从情欲的海里上浮,去觅阿蕾奇诺明亮的眸子,把她的眼睛吻的湿漉漉的,那眼里灼热的火光柔软下来,却依旧几乎灼伤哥伦比亚的唇。女人笑着,牵着阿蕾奇诺的手轻触在自己的左胸。

“没关系的,阿蕾奇诺,我来教你就好。”

“我的心跳和体温,情话与呻吟,都是属于你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今夜所有这些都被编译为爱。


 

8.

阿蕾奇诺于午夜梦回时醒来,身边的床铺空空荡荡,残存着依稀的体温和气息。头顶的天花板有些陌生,她是怎么会睡在哥伦比娅小姐的卧室里的?

她努力地回忆着,分开梦境和现实缠绕交织的丝缕,想起哥伦比娅小姐背在身后像在邀请的指尖;漆黑一片的房间和落在地上的花;想起哥伦比娅小姐的拥抱与吻,她们缠绵在床上做爱,说爱。

得把花放进花瓶里,再去找找哥伦比娅小姐。阿蕾奇诺这么想着,翻过稍微凹陷的另一半床榻,又趟过地上乱作一团的衣物,这让她再次意识到方才的事情并非臆想。房门的轮廓在黑夜里凝成一片更厚重的阴影,而在房门的另一头,阳台的推拉门敞开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女人映在窗纱上的,磨砂一般的影子。窗帘被夜风卷着扬起,女人的身影也随之折叠又展开,裁成一支梦幻的舞。

 

哥伦比娅身上丝质的睡裙雪白,一如月色乳白从她肩头流泻。阿蕾奇诺挑开帘子,从身后抱过去,埋在恋人的颈侧,吻那锁骨间的月亮河,女人瘦削的肩胛硌在自己的胸口下方,她突然感到无理由的困倦,便把重量压在对方身上。哥伦比娅夹着一支细细的烟,指间的火光在被阿蕾奇诺抱住时抖动一下,在视网膜上留下淡淡的紫色尾迹,显然是有点被吓到了。她用空着的手揉阿蕾奇诺被压得凌乱的头发,问怎么就醒了?

“因为哥伦比娅小姐也醒了,还一个人跑来阳台上抽烟。”阿蕾奇诺平日的声音清冷,这时夹杂着困意,倒反显出软乎乎的埋怨意味来,她又给自己的名字加上了后缀,这是在责怪我了。哥伦比娅想。


(兴许是🚗)


“别在阳台上。”

 

🚗

 

再躺到床上时阿蕾奇诺很快便睡着了,抱着比自己小一圈的恋人,将平稳安逸的呼吸扑散在对方的发顶上。哥伦比娅却失眠了,其实她本来也没睡着过。她仰起脑袋,逐渐适应了黑暗的视野里浮现出女孩的脸,眼睛安分的闭着,看起来有个安稳的梦,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两痕阴影。一缕挑染的黑色头发不时随着呼吸被吹起来。

关于自己的不诚,隐瞒,和自己的蓄谋已久,哥伦比娅本应毫无保留,她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即使阿蕾奇诺会怪罪她,离开她。但也许是因为女孩吻得太密,也许因为女孩爱得太赤诚,总之怎样都好,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她决定什么都不说。

“都怪你索求无度,所以我才没有说的机会。”她无声地说,拇指隔着空气绘阿蕾奇诺的唇形,哥伦比娅将所有过错归咎于孤单,可因为爱意先行于孤单,所以这同孤单无关。

 

困意在呼吸交错中上涌,哥伦比娅的眼睑闭上又牵扯着睁开,她小心地抬手摸恋人的脸。只有在安睡时阿蕾奇诺才像个普通的女孩,阖上的眼睛遮掩了心底旺盛的火。她知道女孩是笼子管不住的鸟,但她暂时还哪里都没去,没有飞过太阳,也没有落进悬崖粉身碎骨。

哥伦比娅往上挪一点,吻阿蕾奇诺的呼吸。她想起阿蕾奇诺的话,想起女孩害怕的,循环往复如车轮一样的生活。

 

哥伦比娅只愿今夜漫长而重复。

因为人类的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


 

9.

哥伦比娅当夜就知道那份租房合同算是作废了,阿蕾奇诺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意识到她们会自然地开始同居。哥伦比娅还记得早饭时阿蕾奇诺试探地问,自己是否已经打扰了哥伦比娅太久?咖啡杯的上沿露出一双小心翼翼的眼睛。

“嗯,你吃过早饭就回去吧。”哥伦比娅点点下巴说,女孩眼里满溢而出的失落令她有些不忍,但后腰隐隐传来的酸痛又开脱道这只是对阿蕾奇诺昨晚太过火的一点小小作弄。

阿蕾奇诺指指自己的衬衫,领口上本应是扣子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被扯断的丝线,半透着红艳的吻痕:“那哥伦比娅小姐能不能借我一件衣服?这样我可不好下楼。”

又叫自己哥伦比娅小姐了,真是好猜。

这时窗外的云霞刚好被初升的太阳晕开,粉红的流云漫卷着也印染到哥伦比娅的颊上。她越过餐桌,俯身咬阿蕾奇诺的下唇,以防那对咖啡味的嘴唇吐出更多脸红心跳的话语。

“所以我才说让你回去,我这里可没那么多合适你的衣服。”而后哥伦比娅收获不知所措的阿蕾奇诺和她亮晶晶的眼睛:“回去拿上你的东西,然后快点回来。”

 

后来她们便理所应当的住在了一起,直到现在。只是那天阿蕾奇诺并没有如哥伦比娅说的那样快去快回,而是罔顾恋人的抗议将她抱回了床上,又在哥伦比娅的白皙的皮肤上种下了更多暗红的花。结果是哥伦比娅那天因为吃了放凉的早饭闹了肚子,愤愤地宣称阿蕾奇诺以后不许在吃饭时碰她,完全不想记得是自己先点的火。

虽然这一宣言同样被阿蕾奇诺视若无睹。

 

可是,就算以后都得吃凉掉的早饭,她也好想要阿蕾奇诺能早点回来。哥伦比娅从回忆里上浮,换了一边手支住下巴,继续在阳台上扫视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人群摩肩接踵,可没有她熟悉的影子。哥伦比娅眨眨模糊的视线,眼球有点酸涩,她此时此刻无比怀念阿蕾奇诺。

哥伦比亚怀念早上的,中午的,晚上的阿蕾奇诺;怀念在自己高潮时吻上来的阿蕾奇诺,回家时带上一束花的阿蕾奇诺,黄昏时在阳台上看着云朵发呆的阿蕾奇诺。哥伦比娅所怀念的阿蕾奇诺穿插在她生活的所有角落里,这让她欢欣雀跃而患得患失。因为自己的耳后只有呼啸的寒风,越来越多的早上她醒来时枕边空无一人,厨房里预留的二人份晚饭已经放的冰凉。

 

她想起今早她给阿蕾奇诺围上围巾,请求她早些回来:“你很久没有和我一起吃一碟饼干,一起在黄昏的阳台上听绵绵不绝的钟声了。”说得几近祈求,而阿蕾奇诺在自己鼻尖上一触即逝地吻了一下,说“我尽量。”

星子旋转着升到夜幕上,路灯的灯光越来越明亮了,也许是因为夜晚越来越厚重。道路上积的一层透明的白雪被人群踩脏,汩汩流进路牙的下水道里,城市安静下来,行人稀疏的就像空气,但阿蕾奇诺没有回来,可“我尽量”不能算是承诺,所以没有谁辜负了谁,真是狡猾。

风大声嘲弄着从穿堂而过,宇宙一样空空荡荡的屋子就像她还未遇见阿蕾奇诺的以前,也可能是以后。阿蕾奇诺愈发地早出晚归,在家的时间愈发的少了,回忆不合时宜,不管不顾汹涌而来,那些本来美好的部分此刻却像碎玻璃,冷硬地刺痛在哥伦比娅的脑海里,她害怕自己正在逐渐失去这一切,害怕这是未来无意间向她显露了一角,提醒她不要过于得意忘形。

 

哥伦比娅坐回椅子,把自己埋进膝盖之间,她没有流眼泪,这样的时候连眼泪都会被冻结。

 

灰色头发的恋人出现在街角尽头又不知道是哥伦比娅多少次张望后的事了。数分钟后阿蕾奇诺抱住了等在门口的,身上披着一层暖黄色灯光的哥伦比娅。在她介怀于自己衣服上一层冰碴而分开怀抱时,女人按住她的后背说,再抱一会儿,阿蕾奇诺。

她们一起吃完了已经是加热了第二次的晚饭;匆匆忙忙洗澡,没有一起洗,因为夜晚所剩无几,没有留给性爱的时间;然后安安静静躺进被窝,睡觉。就好像那些以前也有过的,阿蕾奇诺晚归的日子。哥伦比娅没有提起这些,但阿蕾奇诺不是那般迟钝的人,她慢慢贴上背对着自己的恋人,嘴唇抵在她的后颈上,牵对方压在枕头下攥成拳头的手,过了好久闷闷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明明答应过你。”

“嗯。”这次哥伦比娅没说“没关系”。

“下次不要等我那么久了,会感冒。”

“可我想早点看见你。”

“可如果我还是回来那么晚呢。”

“那阳台上就会长一颗望夫石。”说完这话哥伦比娅好像被逗乐了,稍稍笑了一下,也摊开掌心允许阿蕾奇诺握住自己的手。

阿蕾奇诺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那她明天会早点回来,中午就会回来,而上午她想出门给哥伦比娅挑一件礼物作为赔罪,然后她会去哥伦比娅喜欢的餐厅订好晚上的位子,等她们一起在阳台上听完钟楼第六下的响声好就一起出发。

“不,不只是明晚,以后我都不会这么晚回来了,好吗?”她一边说一边吻哥伦比娅的后颈,手指在停留在恋人交织的掌纹上。

 

可哥伦比娅没有回音,如果不是因为肩膀细小的抖动,阿蕾奇诺兴许会真以为她睡着了。

不是的,不是的,问题不在这儿,阿蕾奇诺,不是因为你一次或两次的晚归,是因为你终究会令我失去这一切,是我的自私,我的任性,是我想把那注定要高飞的鸟关在笼子里。我知道你当如猎鹰高飞,我亦知道伊卡洛斯与太阳并肩,永远失去了羽翼。

我怕我会失去你。

哥伦比娅在心底里无望的呼喊。

 

“哥伦比娅?”阿蕾奇诺又问一次,轻轻扳女人的肩膀。

“问题不在这儿,阿蕾奇诺。”被子窸窸窣窣地响,哥伦比娅转过身,按着阿蕾奇诺的肩膀,罕有地推开了恋人,她的声音还在抽噎:“是你的眼睛。”

 


10.

哥伦比娅怜爱地抚摸阿蕾奇诺的面颊,轻触她一眨一眨的眼睛。颤抖的眼睫扑扇在哥伦比娅的指尖上,那对煤炭一样火热的眸子在薄薄的眼睑下不安分地动着,虚幻的温度灼烧哥伦比亚的指腹。

 

她的声音很低低的,仿佛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气流从喉咙里挤出来:

“你这样的人呀,我认得你们的眼睛。”

“你们的眼里有火,就像心里有座煤矿,一旦开始燃烧就再不会停下。”

“可我只能看着,无能为力,就算我心知肚明有一天你会灼伤别人,也灼伤自己。”

 

女人的胸腔攥紧了,攥住心脏挤出那漫溢的担忧与不安编织成这段话。她悲惋的,无处安放的倾诉滴落在稠密的空气里,从日后看这不失为一语成谶的魔咒,但于阿蕾奇诺而言,她没听懂哥伦比娅无法言说的爱,却觉得自己那颗正宣泄着幼稚爱意的,逐渐温热的心脏被丢进了满是雪水的水沟里。

 

“我这样的人,哥伦比娅是指谁呢?”


(🚗)


阿蕾奇诺送入指尖,将哥伦比娅送上高潮,哥伦比娅的指甲在她背后刻印半轮细细的红色月牙。高潮时哥伦比娅没有闭眼,她注视自己也在阿蕾奇诺温柔的、痴狂的眼里燃烧的样子。

 

“抱歉,我只是希望,你只记得我的眼睛。”情事再滚烫,实则也是免不了寒冷的天气的,哥伦比娅在事后咳嗽起来,阿蕾奇诺慌慌张张地道歉,将哥伦比娅抱回床上,用侧脸蹭恋人膝盖上刚刚染落的淤青:“哥伦比娅明天还愿意和我一起去挑礼物和吃晚饭吗?”

“如果明早阿蕾奇诺愿意陪我睡懒觉,如果现在阿蕾奇诺愿意和我再做一次。”哥伦比娅料定恋人不会拒绝,翻身骑在阿蕾奇诺的小腹上,吻她们扣在一起的手,吻阿蕾奇诺燃烧的、滚烫的眼睛,即使自己的嘴唇也被灼伤。

“不要让我忘记你的眼睛,阿蕾奇诺。”


 

11.

第二天反倒是阿蕾奇诺罕有的赖了床,依在哥伦比亚的怀里磨磨蹭蹭不愿起来。哥伦比娅抚过阿蕾奇诺脊椎的凹陷,驻留在尽头臀部上端的位置:“可是已经中午了,阿蕾奇诺。”

肌肤相亲间阿蕾奇诺环住她的腰,体温沿着哥伦比娅的体表向上游移,直至心跳交织在一起,恋人的嘴唇采撷哥伦比娅颈侧新绽的花,它们从深棕的发丝间露出隐秘的一瞥,火急火燎地昭示昨夜的欢愉:“有什么关系呢,哥伦比娅。”

阿蕾奇诺迷迷糊糊的说,吻着哥伦比娅下颌,轻飘飘像晨梦:“反正我今天都会陪着哥伦比娅,反正我会和你一起买礼物,喝下午茶,去你喜欢的餐厅——哥伦比娅不想多赚我一天吗?”说话时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注视着对方,阳光映在她眼睛里,像无机质的宝石又向四面散开。

哥伦比娅叹一口气,夹住游弋自己大腿内侧不安分的手,和阿蕾奇诺翻滚至床沿贴着墙壁的角落,她们的胸乳挤压在一起,哥伦比娅低头,将软糯的吻落在阿蕾奇诺颊侧的头发上:“当然好,阿蕾奇诺,当然好。”

于是被承诺的三件事,当天哥伦比娅只收获了下午茶一件,附赠的赔偿是阿蕾奇诺不得不又穿上那件粉红色的卡通围裙,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开心过于得意忘形,哥伦比娅又被阿蕾奇诺环在灶台前从身后要了一次。接下来的日子她们慢慢完成了剩下两件,夹杂着激烈的情事与真的不再晚归的阿蕾奇诺。

 

真烂漫啊,就像回光返照。

是的,回光返照。哥伦比娅深谙这个道理,好比她们一起种了一棵树,看着树慢慢长大,而后她们锯开树干,将木材制作柴火,一起在寒冷的冬夜围在火边,火光明亮温暖。

然后火会灭掉,一片漆黑,冷冷清清。

 

所以当阿蕾奇诺告诉哥伦比娅自己要走了的时候,哥伦比娅并不惊讶,她只是感到一种怪异的平静,无限下坠的心脏终于在崖底摔了个粉碎,就像绞刑犯脚下的木板打开了一样。

“什么时候走呢?”经过喉管的气流在颤抖,连带着哥伦比亚的声线一起发颤。

阿蕾奇诺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梳理着哥伦比娅的头发,动作很慢,不住地重复着,仿佛只要不停下手上的动作,时间的轮毂就会原地打转,过了很久她取下叼着的发圈,用三个手指打开,套到哥伦比娅拢好的发箍,缓缓开口,话语平静但疼痛,像是流经喉咙的字词把血肉一并剜下:“明天,要去前线,大概来得及和你吃午饭。”

她从身后搂住哥伦比娅,埋在她洋甘菊味的头发里,呼吸太阳照射的部分间干燥的气息,湿漉漉的嘴唇断断续续地扫过女人的后颈,片刻后哥伦比娅发觉那不是阿蕾奇诺的吻,是她沾染泪水的眼睫。

这还是阿蕾奇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流泪,哥伦比娅的思绪零碎地飘散到偏远的角落,在转过身子的时候她听到阿蕾奇诺梗塞的声音:“别动。”然后将怀抱收的更紧,手心捧着自己心跳的分量。

 

哥伦比娅悄悄笑起来,她的眼泪已经在下颌的末端悬挂了许久了,在确认阿蕾奇诺怀抱着和自己一样的感情后终于可以滴落下来,碎在阿蕾奇诺的虎口上。

“阿蕾奇诺,我怕我会失去你。”哥伦比娅揉弄阿蕾奇诺的手指,捧到自己的脸边,把夹杂着泪水的、湿润的吻毫无章法地落在在两条掌纹的交点。

阿蕾奇诺绕过椅子,走到她面前跪下来亲哥伦比娅的手背,像是骑士为公主献上忠诚:

“不要说别走,哥伦比娅。

请祈求我的归来。

而我一定会归来”

 

“是承诺吗?”但是承诺有什么用?为了那一点点飘渺的自我安慰吗。

“嗯,承诺。”

 

阿蕾奇诺学着哥伦比娅刚刚的样子,吻哥伦比娅的手心,触感炙热。哥伦比娅想起自己借着看相抚摸阿蕾奇诺的手掌,说这两条生命线绕在一起,看不清啦,阿蕾奇诺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女孩很老实地回答不明白。

“意思是我们也会纠缠在一起。”她一边说一边偏过半条腿,跨在阿蕾奇诺的腰间,腿间还残留着上一次性事黏腻的触感。

“那怎么后来又分开了?”

哥伦比娅白她一眼,咬阿蕾奇诺手心半透明的茧:“不知道,我只负责解读我们会在一起的部分,你最好当剩下的部分不存在。”而后吻着阿蕾奇诺又做了一次。

 

现在火灭了,掌纹分开了,笼子里的鸟要飞走了。

“阿蕾奇诺,不要走,我祈求你不要走...”

哥伦比娅抓着阿蕾奇诺的袖口,小女孩一般哭泣,那苦涩的泪水也充斥阿蕾奇诺的胸腔。

 

没有人睡觉,因为没人确信这不是最后一次,不知道自己是否记下了对方呼吸的频率,心跳的节奏。火车悲怆的汽笛声蜿蜒在风里,车辆的灯光扫过天花板,把她们印在枕头上的影子扯的很长,星斗在喧嚣的沉寂里滚动,然后阳光无情的刺破了夜幕,鱼肚白泛上天空,时间滚滚向前,不为谁停留。

 

灰色的脑袋逐渐消失在街角,就像哥伦比娅每天早上注视着阿蕾奇诺离开,就好像今晚阿蕾奇诺还会回来。哥伦比娅很大声的喊阿蕾奇诺的名字,撞上了午后的时钟,乘着钟声遥远的荡漾到阿蕾奇诺的耳畔。

她跑下楼,匆忙狼狈,磕磕绊绊,跑到自己的爱人面前。

“你得给我写信。”

“好。”

“我不会租你的房子,所以你得赔我房租。”

“好。”

“回来的时候你要给我带花,要洋甘菊。”

“好。”

哥伦比娅说了一大堆,弯弯绕绕,最后踮起脚扒着阿蕾奇诺的肩膀,吻她的耳朵:

“但如果你回来,我就可以什么都不要。”

 

当阿蕾奇诺的脑袋消失在地平面的弧度之下时,哥伦比娅朦胧地看见阿蕾奇诺把手拢在嘴边,很努力的说着什么,这个距离她本应什么都听不到,但在阿蕾奇诺专门为哥伦比娅准备的频段里,话语从一个人的胸腔直达另一个人的胸腔:

“等我回来。” 

 


12.

哥伦比娅不时会有一种错觉,好像只要她走下楼,就会看见阿蕾奇诺的影子,刚巧打开房门,带着一如既往或是懵懂或是疏离的表情,对她说“哥伦比娅小姐,早上好。”

或许是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幻影,这无异于折磨。在又一个晚上她梦见阿蕾奇诺像往日一般,在阳台上亲吻自己时,她决定把房子再租出去,哥伦比娅为自己开脱,既然自己什么都没打算问阿蕾奇诺要,那她当然可以把房子租出去。

 

但在那之前她得先去收拾好阿蕾奇诺的房子。这就是为什么哥伦比娅站在门前,手按在门锁上。在此前她已经做过好几次深呼吸,这是她熟悉的房子,但这次哥伦比娅却觉得门很重,好像要洞开一个世界。

门开了,阳光扑面而来,哥伦比娅愣住了。

屋里的空气苍白且安静,灰尘浮游阳光淡色的光柱里,无力地挣扎着。哥伦比娅嗅到木质家具、泛黄的纸张的气息,有些怪异,就像海草和旧胶水的味道,像尘埃和落寞的回忆的味道。但谁知道海草是什么味道的?哥伦比娅作出一个无人观赏的,不伦不类的笑,其实她自己也没闻过海草。

其实她甚至快忘了,在第一次接到阿蕾奇诺的电话之前,这房子本是这般模样。

 

窗外巨大的夕阳正在坠落,黯淡的阳光在地面上投下窗格的阴影,哥伦比娅踩在被切开的橘红色色块里,沿着墙壁漫步,手指扫过满是灰尘的灶台、空无一物的橱柜和罩着白色罩单的床。一个人生活的气息不需要很久便可以被时间抹去,可阿蕾奇诺仔细的铺上了床罩,就好像她真的很快就会回来。

冰箱伫立在另一角的厨房,孤零零的,仿佛一艘银色的大船抛锚在高山环绕的崖湾内,打开的冰箱门后空无一物,但一张白色的便利贴随着关门时细小的震动飘落下来,背面的胶水早就失效了。

“买茶叶。”上头用工整的字迹写着。

 

哥伦比娅靠着墙壁坐下来,如同骨头被抽走了似的,一只手攥她的胃,她忍不住地干呕。

“阿蕾奇诺...阿蕾奇诺...”

哥伦比娅呼唤着自己恋人的名字,空谷传响,无人回应。鼻管已经无法满足呼吸的需求了,她张开嘴,大口地喘息着,像一个溺死的人,可吸进的空气夹杂着记忆里茶的苦涩,昨晚烈酒的火辣还有刚刚熄灭的香烟的油腻,恶臭的像尸体。她想到尸体,想到阿蕾奇诺支离破碎的尸体。哥伦比娅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喉部的软骨卡在虎口。

可即便她把自己活活掐死,捏碎跳动的血管,她也无法阻止那种恶心的感觉,从身体的每个角落急急窜出来。

然后哥伦比娅吐了,她本就七荤八素,如今更是吐的比宿醉的人还难看,背部拱起来,脆弱的脊椎仿佛不堪重负,马上就要折断了。

牛奶的味道、黄油的味道、巧克力的味道,已经辨识不出的曲奇饼干的味道,那双无形的手从胃囊里搜刮出的胃酸的味道,全被哥伦比娅从胃里给吐了出来。她吐的不成人形,糊状的呕吐物黏在地板上,而地板的寒意从脚尖蔓延到脑袋里。

哥伦比娅用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叫唤自己的恋人,但不会有人听到了,在因低血糖导致的昏厥降临时她模模糊糊地想:把地板搞得这么狼藉,会给阿蕾奇诺添麻烦吧。

 

她反复梦见阿蕾奇诺。

她梦见清晨的阿蕾奇诺,穿着家居服显得格外颀长的阿蕾奇诺,顶着乱糟糟的灰色头发,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围成松松垮垮的怀抱,缱绻的呼吸吹动晨光里浮游的灰尘,嘴角的牙膏沫随着呼吸被吹起又炸开。拇指轻轻轮过哥伦比娅眼底大片的青紫色,问是昨晚没睡好吗,给她一个带着凉意的薄荷味的吻。

她梦见厨房里的阿蕾奇诺,穿着那件滑稽的粉红色卡通围裙走到自己面前蹲下,白净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说坐在这儿可是会着凉的,说晚饭很快就好。但因为阿蕾奇诺的厨艺很糟糕,所以这不是阿蕾奇诺,哥伦比娅想着,还是伸手拭去那人脸上的油烟,于是阿蕾奇诺的影子在被触碰的前一秒像玻璃一样碎开了,哥伦比娅被抛入下一个梦境。

她梦见昏暗夜灯里的阿蕾奇诺,从身后抱过来,细细密密吻她的耳后,手指抚摸她的眼角而后迟滞下来:“哥伦比娅,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你。”哥伦比娅止不住地哭泣,阿蕾奇诺的面庞在黑暗里迅速地腐烂,露出被烧焦的筋肉,一边空荡荡的眼眶无神地看着天空,被落下的雨填满。

 

哥伦比娅被噩梦惊醒,呕吐物刺鼻的味道灌进鼻腔,她险些又吐了一轮。太阳快要完全落在地平线后了,黑暗从窗外蔓延进来,哥伦比亚坐到床边,背对着夕阳,影子拉的冗长投射在墙上,外面隐约有吵闹的声音,在过往的情事结束后,哥伦比娅枕在阿蕾奇诺身上的薄汗,那时的城市也如今天喧嚣。

屋子里的蓝色花瓶空空的,曾经在她周围吹拂的气息,阿蕾奇诺仅剩的微弱的气息仿佛也随之而去。哥伦比娅踉踉跄跄地走回楼上,又带下一枝花,插在那花瓶里。就像为她亲爱的恋人做一场弥撒,像阿蕾奇诺还默默地,悄无声息地活在她身边。

 

第二天,房门上多出了一张租房广告。

 


13.

这便是冗长的前言,自那之后又过去了三年,直到时间的钟摆指向了眼下的这个下午,阿蕾奇诺又一次出现在哥伦比娅面前,带着初见时的局促,仿若往日重现。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灰色脑袋与从楼梯的转角处瞥见的,藏在薄烟里的云一样的浅灰色头发重合时,哥伦比娅有认真的考虑过这是酗酒无度产生的幻觉。她伸手去戳了一下那人的脸颊,手指陷进去一点,传来血肉的张力、抵触和迟滞感。

不是什么从战场上游荡回故乡的死魂灵,带来关于“阿蕾奇诺”的消息的也不是报丧的乌鸦,不是抬着棺椁和抚恤的军士。

而是确凿无疑的阿蕾奇诺本人,把哥伦比娅怔怔停滞在自己脸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说:“哥伦比娅,你清减了很多。”

也不想想是因为谁。哥伦比娅在心中暗自腹诽,掏出钥匙开了门,片刻后门被关上,风也被隔绝在外,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哥伦比娅可以清晰看到阿蕾奇诺口型变化时惊扰的气流的轨迹,用那双黑眼睛无声地问她:“哥伦比娅真的打算把这里再让给别人吗?”

 

是啊,我会的,如果你不再回来的话。

哥伦比娅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和言语不符。她抓住阿蕾奇诺的手腕,脑袋顺势靠过来,抵在阿蕾奇诺的颈根处将她按倒在罩着塑料薄膜的沙发上,手巧地从衣领开始解她衬衫的扣子。阿蕾奇诺被吻上来时感到新奇,明明外头好端端地贴上了租房的广告,这间屋子里却什么都没变,家具都被人细心地铺上了防尘布,蓝色花瓶里还放着新鲜的洋甘菊。明明作出了看似那般无情的宣言,哥伦比娅却还是穿着那身白裙子,在沙发上和自己接吻。

 

好像这间屋子一直在等谁回来。

哥伦比娅一直在等谁回来。

 

阿蕾奇诺笑起来,抬头去凑哥伦比娅的嘴唇,与此同时哥伦比娅终于褪去阿蕾奇诺的外壳,抚上她薄薄的,白皙的胸腔里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哥伦比娅重又熟悉恋人阔别已久的身躯。丈量身体的话,在此时没有比指尖更合宜的了。

 

(🚗)

 

“给我讲些故事吧,阿蕾奇诺。”

“关于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身上多处来的那么多伤疤。”

“我可以先听你讲一个月。”

 

...

 

“他给我看一张照片,说这是正在等他回家的恋人。”

“然后你放他走了?”哥伦比娅问,抚摸阿蕾奇诺残缺的臂膀,上面的伤疤交错狰狞。

“不是,他开枪打了我的手臂自己跑了,被不知哪里来的流弹炸死在我面前,如果他不跑的话...算了,也正好免了我去纠结。”阿蕾奇诺把烟灭掉,为这个伤痕的故事作结:“他的恋人等不到他回家了,但我想,还有人在等我回去,而我还能回去。”

 

从脖颈到脚踝,已经愈合的、正在愈合的、不再能愈合的伤口,关于它们的故事沿着哥伦比娅手指滑过的次序被重新编排,关于战火、荣耀、葬礼。但哥伦比娅听得不甚仔细,在阿蕾奇诺小说般的口吻省略后,她大概只记得其中的片段,比起这些伤口来自哪个角落、什么时间,阿蕾奇诺倒更愿意跟她讲些别的,比如那个会跳舞的机枪手,做饭总是放太多盐的炊事员,或者在她耳边哼那些围在篝火边的人们会唱的歌。

至于剩下的一些前因后果,也许阿蕾奇诺不愿说,或许是哥伦比娅忘了,她决定放弃深究,暂时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阿蕾奇诺还是喜欢和以前那样,把哥伦比娅圈在怀里讲故事,然后吻哥伦比娅半透着光的耳后,眼角细微的皱褶,吻去她漫过眼眶的泪水,仅剩的一只手抚摸哥伦比娅对侧的脸,直到哥伦比娅不堪其扰,拽着阿蕾奇诺空荡荡的一边袖管把她扑倒在床上,吻如雨落。

所以故事总是讲不完。哥伦比娅在性事的恍惚间参透了《一千零一夜》的奥妙。

 

“哥伦比娅,今天是第三十天了。”

“嗯...”哥伦比娅迷茫地哼哼,从恋人的臂弯里醒转过来,微微睁开的琥珀色眼睛里蒙着雾:“一个月也许可以有三十一天。”她兀自嘴硬着,却很快在阿蕾奇诺的吻里落败。

在缱绻的间隙,哥伦比娅摆弄着阿蕾奇诺的手指,问她这次又打算停留多久呢?

阿蕾奇诺把头偏开一点点,说这次自己就不走了,怎么样?

“可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哥伦比娅捧着恋人的脸让她转头,阿蕾奇诺的面颊被挤得圆乎乎的,她眼睛里炭火似的纹路灼灼地发亮:“对吧?我亲爱的,不会被笼子关住的阿蕾奇诺?”

 

“瞒不过你。”阿蕾奇诺举起一只手作投降的姿势:“我是被女皇征召去愚人众了,这次休假结束后就得走。”然后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披着敞口的衬衣,在她行李箱最内的夹层里找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铺满了风干的洋甘菊,素白的花瓣泛一点黄,像装满了太阳。

她揉揉鼻子,说这是她这几年断断续续收集的花。

“你曾问我,如果喜欢,为什么不去碰一下心上的花。”

“我怕我撷取它们的芳华艳丽,而后留它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枯萎衰败。”

“但是,”阿蕾奇诺从瓶中取出三两枝花,桔梗在她的指间穿行,编织成环:“后来我想,也许我可以把花带在身边。”

她将那花做的戒指套在哥伦比娅指上:“我说,和我一起走吧,哥伦比娅。”

 

于是所有的不安偃旗息鼓,哥伦比娅凑上去,吻阿蕾奇诺炙热的心跳:“当然好了。”

 

 

尾声:

一个以待租房屋开始的故事,自然也当以房子结束。

只不过啊,贴在门口的广告上改了一个字,从出租变成了出售,并且也在楼上的房门前贴了相同的一份。

这次房子倒是很快就卖出去了,好事的人们失望地说:原来那个漂亮的寡妇没有疯,原来那扇门后头什么也没有,普普通通,兴许残留着谁生活过的痕迹。

相熟的邻居问,怎么突然就想到要把房子卖了,那以后可得住哪里呀。

 

女人把被风吹的凌乱的头发理到耳后,说自己要去很远的地方啦,以后大概都不会回来了,嘴边挂上一抹羞赧的笑意。

灰色头发的女人从后面靠过来,亲昵地用下巴蹭她的头发,说哥伦比娅,再不走的话我们就赶不上火车了。

于是哥伦比娅说好,绕到女人身子另一边,拿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又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手塞到她掌心里,她纤细的无名指上绕了一个不起眼的,浅黄色的环。

“走吧,阿蕾奇诺。”

 

后来的房主在屋子阁楼的一角找到一个针线盒,里面满满当当装了未寄出的信,看来本是要写给当时正在从军的某人,最上面的一封这么写着:

“在你走后我得给别人烤作为赔礼的饼干,我有很多个晚上睡不着觉,花瓶里的洋甘菊一次又一次枯萎,没人给我带来新的花。”

“但是,倘若你果真遂了我的愿,安分于某处,倘若那时你眼里的火某日黯淡下去,我兴许都不会这般爱你。”

“不论是否在我身边,我都永远热爱所有时节的你,我易朽的灵魂都注视着你永恒的心。”

“即使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致我亲爱的阿蕾奇诺。”

 

人们不知道上一任房主最后去了哪儿,所以也不知道该把这厚厚的一叠信寄往哪里,于是他们在一个晴朗明媚的春天,将这些诉诸笔端的爱意系上氢气球送上天空,氢气球晃晃悠悠地飞到最高点时炸开了,信纸洋洋洒洒落下来,人们半开玩笑地说,捡到这些信的人会得到爱神的祝福。

 

那天的城市里有洋甘菊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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